银杏不凋春永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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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在人生还有来处 禺草号汉阳

发布时间:2023-08-28 15:53:40      发布人: 张汉阳

 前几天写了篇回忆先母的文章,受到学友及朋党的关注和点评,回味那段飞逝的岁月,感叹岁月不居未成珍惜......网络间共同追述之余,先父的学生留言道:“拜读你纪念父母的文章,很是感动,你母亲奋斗九十七岁,件件小事感人至深。父亲的事迹也望介绍一、二才是。”我感谢道:“人老念旧,往事常梦萦心头。谢谢您记得先父。那天到市三中学送《魏巍汉阳树记怀情斋主人张仁芬》(书)时,共同回味诸多往事,渡过一段美好时光。更感欣慰的是,当今校区变美了,建得极聚时代气息。不知您回去过没......”回忆先父文章也曾写过几篇,只是时间相距较远,已收录于《禺草清》丛书中。今以“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”为题,记述先父往事一、二。

先父生于汉阳府柏泉乡的一个大家族中,其先祖遐迩闻名;嘉庆年间荣获“八省名宦 五世乡贤”盛誉。作为“东西湖区非物质文化遗产-柏泉张三异传说”的第一传承人,先父一生恪守祖训:“清白忠厚,不爱钱,做好官,尤以活人为念......”并言传身教,潜移默化地传给子孙。生为汉阳柏泉三甲张氏第十八世孙的他,继承家族乐善好施、豁达宽容的秉性,一辈子不矜不伐,专研学问踏实做人。

 

  先父告知:“自清·顺治年间,我们祖上就有令名,远的不说,列祖(十二世)照郡公,廪生①,奉旨旌表建“孝义祠”、天祖(十三世)于溪公邑,廪生,诰赠朝议大夫,光绪四年奉旨入“祀乡贤祠”、高祖(十四世)公嘏公,候选从九品,例授登仕佐郎,以子贵诰封朝议大夫。经商有道,以诚为本,家境逐渐殷实、曾祖父(十五世)直夫公,一辈子刚健不挠,抱诚守真。把祖上的店铺经营得很红火,于同治年间购下桂芳庵(现凤凰巷)一所大宅院,院南有块奇石“灵芝峰”(珍藏于解放公园),北面有株古银杏(树),就是一九八五年市政府所命名的“汉阳树”。
谈的最多的是他的祖父(十六世)季郁公(讳仁芬)②,先父说:祖父生于光绪乙丑(一八六八年),子承父业继续经商,虽并非心所愿,但做得十分认真。他既是个实干家,又不是个缁铢必较的人,遇事多能忍让,所以得到同仁、客户的信任,生意越做越大。
弃学从商,对他说,是一生的憾事,所以在处理繁杂店务之余,仍然坚持自学,然而商务繁忙,无法集中系统学习。自知欠缺无需奔波考场,不去应付那些繁琐的八股文,他喜欢读诗词古文,在其父所购宅院的银杏树下,广泛涉猎经、史、子、集和各类书籍。回忆当年读书情景,祖父在他所撰《未是草》前言中写道:“先父早逝,俗琐累人,于诗古文辞,一曝十寒”。为人谦和的他,总觉得自己不聪明、又没受教于名师,在《未是草》中还写道:“余幼年性钝,复乏师资”,正因为这样,他难于动笔。

    祖父像先祖禹木公(八世祖讳三异)、鹄严公(九世祖讳叔珽)一样,乐善好施,奶奶汪氏也如此,并且鼓励祖父放开手脚大胆去做。祖父在《未是草》悼亡诗中,写有:“(汪氏)劝我储祉(先乡贤八世祖绍兴公以“储祉”名堂)毋储金”之语。即:福祉,积攒好的品德,令名护佑儿孙。

   光绪丁酉(一八九七年)伯曾祖父敬亭公(十五世祖讳行简)年过六十,对父亲交给他管理的公产作了最后安排:将老家最后十五石八斗土地(一石是六亩三分),按传统捐给柏泉《张氏祠堂》作为公祭田,其余店铺和房屋分别出售。将所得钱的一半为两个儿子安排出路(给他们各捐了个候补县令,)另一半公平地分给并不缺钱的侄儿爷爷。敬亭公小儿子的遗孤杏书叔(讳啟偁)则由自己照顾。这一年祖父正好母丧守孝三年满,也跟着二位哥哥一起“纳粟入官”,终于回归士族,这一年正是他而立之年。祖父为人豪爽,出手大方,捐得官阶和红顶商人胡雪岩、台湾抗法英雄林朝栋一样,纳粟入官中最高的官阶-道员(道台正四品)。”

 

   先父还说起爷爷一事:“奶奶是孝感人,岳父(郭集棻)官至杭嘉湖兵备道,辛亥年,岳父在署任上罢官,罢官后,带着最后一个如夫人到上海过起富贵寓公的生活,第二年岳父在上海病逝。心爱之物《西岳华山庙碑》自然落入两江总督托忒克·端方之手。当年家中长幼有序, 嫡庶有别,家中大事等只有唯一的嫡生女奶奶回去处置(岳父的遗产)。黄陂郭家人来汉口求奶奶:“请大小姐作主”,奶奶表示:“我已是张家的人,父亲的遗产留给郭家人吧”。这时奶奶刚生我不久,只得请我父(亲)替她去上海辛苦一趟,主持父亲的丧事。父亲是个诚笃方正的君子,避嫌到近乎拘泥,一到上海立马宣布:“迎运棺木之事义不容辞,但凡岳父的古玩、衣物、钱财等全由郭家亲族运回处理”。他果真只护送灵柩回孝感,所有财物竟连碰都没碰。吩咐人一律贴上封条,待由郭家人自行处理。据说很多东西,都被郭道台身边的人和后去的部分郭家族人瓜分了,只交回一堆糊涂账。因路上遭受了风寒,从上海回来后不久就一病不起,至过年春节前夕就病逝了,那年父亲享年二十六岁。姐姐韵梅不满三岁时也夭折了,母亲带着八个月的我守节一生。”
自幼失怙的先父,孤儿寡母,其苦楚可想而知。好在曾祖父(张季郁)年富力强,故曾祖抚育成人。当年曾祖因事业在汉口发展需要,从汉阳老宅(西门外的银杏轩)搬至汉口法租界德托美街(现胜利街黄兴路至车站路段)上的泰兴里,家父说当年曾祖住10号,二爷爷(啓瑲)住12号,家父和奶奶住14号,三爷爷(啟璞)留守汉阳“银杏轩”,一九三一年大水银杏轩腾给宗亲后,三爷爷这才搬至德租界坤厚里24号。泰兴里共有十七栋房,右单左双号各八栋,怼头那栋不知何时、何人所建。先父自幼身体不好,曾因病休学五年,啟蒙教育还是曾祖一手抓的。

 

   二零一四年上北京,请世英叔为五续《张氏家谱》续定四次世语(字派)闲聊时谈到家父,世英说:你爸爸文章写得好,我父亲常提醒叫我向你爸爸学习。还说:世模哥没进过学堂门,在家上私塾,可一举考上武汉大学。
先父也说过:“我襁褓丧父,赖祖父之教以成立。幼年体弱多病,所以先祖也不甚督责其课业,只以潜移默化之感招知,培养我的悟性。让我明白知读书之可贵的重要性。在我高中读书时,祖父曾以康长素(南海康有为):“吾眼有神,吾腕有鬼”二语,为我镌刻闲文小章一方,盖欲,以莫须有“眼高”之想、文饰其真实不虚“手低”也。先祖力戒不许。然而六十余年过去,我一直安於‘吾腕有鬼’,不思有所振作,可悲也”。 
一九二九年先父高中时,因肺结核休学五年,休学期间独自在报上发表文章,因此颇为自负,曾祖知道后极力阻止,这是一九三零年的事。
       在《巍巍汉阳树记-怀清斋主人张仁芬》我记述这样一个段往事:先父几岁起由曾祖亲自教育,除完成按要求的基本学业外,曾祖还要先父读他指定的书籍(一般以古籍为主)。先父回忆道:九岁时曾祖让他读《尚书》,曾祖还要他同时读高祖于溪公(讳先振)著的《禹贡水道便览》。规定每读完一本课外古籍,奖励五元。第一次不好意思开口,偷偷把读完的书放在祖父案头,书中夹张纸条,上面写“五元”。祖父不动声色,把书放回原去,并同时夹进五元纸币和纸一张。纸上写着:“五元五元,学生爱钱,芸窗努力,取不伤廉。他日腾达,务以义先,义利能明,令名保全”。因为当年家道殷实,所以不说寒窗而说芸窗。“取不伤廉”出自晚清小说《官场现形记》。从这件事里,可以看出曾祖重义的本色,及教育后代的方法。

 

   书中还记述一九二五年发生在一件事:那年家父十三岁,已读了不少书,得意之情悄然而至,曾祖见到后立马拿《汪容甫轶事》提示:“容甫曾谓,当代只有三个通人(容甫本人即居其一)。有人问容甫,对自己如何评价,容甫答说:‘汝不在不通之列’。此人大喜,容甫徐徐又说:‘汝再读书三十年,可望不通矣’。这轶事虽近乎笑话,可见博大精深的学问,其‘通’的标准竟有多高”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在“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,在德育、智育、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,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”。“语录”的指引下,举国上下掀起“到革命斗争实践中去学习”,学工、学农的活动已成常态。那年我探亲回家,正好遇上先父带学生到团风去学农,好像是半个月(二周)。先父因学校工作延误推迟二天再去。先母要我替父亲背行李,把先父护送到目的地。记得乘汉江的是小船,到团风镇下船起坡后,沿着大堤向生产队走去,一路上先父走得很快,还自诩道:“我这是小滚多,频率快......”先父说话风趣幽默,擅长讲故事。

 

记得那天路上,还真的给我讲了个“回波辞”。说的是唐中宗李显,也就是武汉人熟知汉阳王李旦的哥哥。李显惧内甚至懦弱,在当时很有名。韦皇后效仿武则天替高宗理政的做法,实际上夺了李显的权,居于安乐的李显反倒听之任之。在韦后的管理下,朝廷中一些图谋不轨的奸邪小人,勾引宫女不说,甚至还讨官求财谋取私欲,致使前朝、后宫十分混乱。朝中大臣愤愤不满。大臣臧奉赋诗,借机嘲笑(有人说是中宗自己赋的),一天宫宴,酒过三巡臧奉趁着酒兴,壮着胆子将这首诗拿出来吟诵:

 

回波尔如栲栳,怕妇也是大好。

外边只有裴谈③,内里无过李老。


中宗听后只想发笑,无奈韦后在旁。但韦后却十分得意,宫廷内笑声一片,没个正经样子。这时谏议大夫李景伯忍不住,只见他上前一步,也向唐中宗献一首“回波尔”:

 

回波尔持酒卮,微臣职在箴规。

待宴不过三爵,欢哗或恐非仪。


李景伯是要用诗劝皇上,臣子职责是给皇上提见意辅政,按规矩,百官陪皇上喝酒不过三杯,现宫廷上大笑喧哗极不合礼数。中宗听后心里虽感不快,也只好下令收场。会下,得意的韦后,下令犒赏臧奉。
紧接着先父惋惜进一步说道:“两年后中宗大权旁落,朝政由韦后和安乐公主把持。李中宗最终被韦后毒死”。
当时,我只感到唐中宗是个昏君,属那种没用窝囊废,典型悲剧式的历史人物。今回想起来,先父是用这个故事告戒我:人生一次不易,生为男子汉更不易,要有抱负和担当;要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气魄和勇气。并要时刻提醒自己,物质享受要知足,德业追求无止境。先父地下有知,不知我这样的回答满意不?望梦中告知。


注: 
1.科举制度中生员名目之一。明清两代称由公家给以膳食的生员(发银两粮食的生员)。又称廪膳生。
2.张仁芬(1868-1935),字季郁,号桂荪,晚年号簠庐退叟,汉阳丰乐里垸子湾(今东西湖柏泉农场)人,近代著名慈善家、收藏家。张仁芬祖居汉阳西门外,丁酉年(1897)“援例入官”,在朐浦(今连云港板浦镇)和东台安丰任盐务官员,两袖清风政绩卓著,离任时授万民伞、颂文、和靴留安丰“四圈门”,以示廉政清明什么也不曾带走......丁未年(1907)“再任朐浦连云港一带的盐务官,适逢淮北洪水为灾,张仁芬捐千金为赈灾善款,“复于署左捐廉设济婴所,收养灾民孩童百六十名”,故离任时“士民为建‘粒我烝民’牌坊于陶文毅公祠前,并勒碑铭于董公祠及南门小北门三处”。戊申年(1908)七月,张仁芬迁居淞沪(实际上是去了安丰任职),辛亥革命后开始潜心收藏,自起斋名曰:“怀清斋”,取自唐·储光羲《游茅山五首》:“平生非作者,望古怀清芬”即:传家敦孝友,之意。 1931年武汉发大水,歆生路(江汉路)上能划船,汉阳柏泉更是汪洋一片。宗亲涌向地势较高的汉阳钟家村,投奔四老爷(张仁芬),张仁芬携儿孙到汉口泰兴里租房住。张仁芬于1935年逝世,享年六十九岁。其子早逝,其孙张世模,亦喜收藏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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